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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二章

宁可居无定,岂能死无乡

勾芺洗尽了衣裳,也洗尽了长刀,溪流里的水渐渐澄清,没过沿岸青草白石,缓缓绕过青山去。

暮色迟缓,像是苍生将逝的末年。

勾芺久久的站在溪边,回头看着那一处青山很久,而后掐诀身前,站在迟暮风色里缓缓念着招魂引。

一时之间,本已经沉寂下来的山林间,无数山鸟惊飞,越过苍茫暮色,去了南方。

无数魂灵在青山间哀哀的哭着,然后落在一阵风里,不见了踪影。

红浸珊在一旁平静的看着山林中这一幕,招魂引结束,勾芺面色有些苍白,当初平妖镇只是一镇之人,而这里何止一镇,以勾芺如今的状况,自然有些吃力。

“既然要杀,为什么还要招魂?”红浸珊看着他说道。

勾芺握着刀缓缓平息了一下气息,斜阳下一溪碎金,不知将往何处去,看着那一大片仓皇离去的暮色,缓缓说道:“宁可居无定,岂能死无乡?”

红浸珊看了他许久,说道:“原来只是这样?”

勾芺平静的说道:“自然只是因为这样,或者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尝试减少内心负罪感的方式。”

“倘若杀完人再替他招魂便可坦然活在世上,那还要律法做什么?”

这一句话却并不是四人之中的谁说的,而是在溪流那边,坐在一块颓然的山石下的一个少年。

勾芺有些沉默,因为他的确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边的。他看了眼红浸珊,后者只是平静的说道:“我没有要提醒你的责任。”

那个少年身前石头放着一张画纸,还有一些墨水,只是独独少了笔,所以那幅画卷画了一半,便仓促的停在了画纸中截。

画的是云雾青山与潦草的一条河,后半截却不知想要画什么。

勾芺握着刀,站在溪边,看着那边的少年沉默许久,才缓缓说道:“我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人物也会参与进来。”

少年坐在山石下,倒是有些惊异的说道:“你认得我?”

勾芺缓缓说道:“不认识,但是我知道你大概很强。”

放在明面上的大巫鬼师,黄粱自然没有能够打得赢勾芺的,但是并不是所有东西都会放在明面上,人间总要藏一些后手。

“事关人间与妖族,总要出来看一看。”少年看起来模样年轻,但却行为总有些不符,说话语气有些老气横秋,双手亦是叠于正前,一丝不苟的端坐着。

自然不会是少年。

“当年妖族南下,却未曾见到你出来看过。”勾芺缓缓说道。

少年平静的说道:“当年你们有明天心,自然用不着我们来看,但是现在明天心已经活不了多久了,你们又想将镇妖司革除,那么我自然要为人间站出来。”

话虽好听,但是依旧无法掩盖当初被明天心打怕的事实。

暮色仓皇,到了这一处却是落得极慢,勾芺看向少年身后,远山影影绰绰。

“不用看了,我便是最后一批。”少年看着勾芺平静的说道,“本来还有许多人想着要来杀你,我觉得那是在送死,全部拦了回去。”

少年抬起了一只手,依旧盘坐在那里,身周浓郁的巫鬼之力逸散而出,他看着勾芺缓缓说道:“我便是最后的那一道风屏,打赢了我,你便可以畅通无阻的走下去。”

勾芺将斩妖刀插在身旁,在溪边坐了下来。红浸珊抱剑一旁,只做看戏人,青悬薜只是书生。青衣女子抱着琵琶,弹了一个音,风声便起。

少年坐在画前,那张先前还有些画迹的画纸却是蓦然一片空白,少年以指为笔,在上面一笔画了座青山。

勾芺与青衣女子便出现在了画中青山上。

青衣女子指尖快速的拨过琴弦,冥河之力自画中青山溢出,而后化作一条滔滔大河,大有冲出画卷之意。

少年平静的再画了一点,点在青山边上,墨水点成的日轮自是漆黑之色,却将那条冥河泛滥的水波遏制在了画卷内,风波不兴,冥河有若死水般流淌。

勾芺掐诀身前,引动着残余的一些巫鬼之力,在二人身周划下一个圈,自画囚牢,便要脱离画卷的范畴。

少年平静的说道:“画地为牢,你在我面前用这一术,却是无用而已。”

话音落下,那个自画的囚牢却是如轻烟般消散,二人依旧落在青山落日峰顶,少年继续在画纸上画着,在青山上画了一片狼藉的云雾,却是将那一座山头连着勾芺二人一并笼罩进去。

山青一点横云,然后是什么?

自然是破。

山青要破横云,落日要破横云,自然也会将云中一切破开。

青衣女子咬着下唇,身周冥河之力快速的流淌着,正要压下琵琶弦,勾芺却是阻止了她。

青山横云之中隐隐有着一股锋利的意味,似乎便要破开一切,然而勾芺的神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
青衣女子不知那是他曾经说的随时都准备去死的平静,还是真的无惧。

勾芺伸手抹过插在一旁的斩妖刀刀刃,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,巫鬼之力虽竭,但却还有着妖力。

以血为引,勾芺以妖力催动法诀,横云一片,少年在画外却是并不知那片云雾中情况,自然也不会知道勾芺动用了妖力。

青衣女子抱住琵琶,有些说不出话来。

原来勾芺当初所说,他是一只妖,却是真的。

可是怎么会呢?

青衣女子久久无法从那种震惊中恢复过来。

勾芺只是平静的引着妖力,画卷中天地相合,那条青衣女子先前唤来的冥河虽说被遏制住,却也一直存在于青山脚下,此时却被勾芺借了过来,与青山苍穹一同合成了一道巨大的黑棺。

北巫之术,冥河棺。

依旧与先前的画地为牢一般,冥河棺亦是锁向自己。

少年沉默的坐在画卷前,看着画中那道冥河棺,神色有些复杂,一是因为勾芺所学实在驳杂,南楚巫术,鬼术,北巫之术,什么都有。二来则是,他实在不知道当初教勾芺巫鬼之术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,一切巫鬼之术全部拿来作用于自身,倒也算是人间少有的奇葩。

对于勾芺而言,一切用法,都是合理的。

当年他便想过会在人间暴露身份,巫鬼之术便是用来配合自己的刀杀人逃出,自然便有了这些用法。

少年只是感叹少许,却是没有停下来,冥河棺虽说将勾芺二人裹了进去,但是他们依旧在自己画中世界里,指尖继续点落画卷,却没有继续画什么,而是缓缓写着一行字。

凭仗飞魂招楚些。

七字落在画中,青山之中如有无数低沉细密的声音,缓缓念着招魂辞,风起于青山,无数魂灵飞散,而后随着招魂之音落向那一处紧闭的冥河棺。

青悬薜站在不远处看着,他自然看不出什么来,然而这里却还是明白这个少年的意图,他是要将勾芺二人锁在画中,直接从生人之上抽离出灵魂。

却也止于此,他回头看了一眼红浸珊,后者只是平静的看着那幅画。

“你好像并不担心的样子。”青悬薜看着这个说要看看勾芺的红衣少女说道,至今为止,她也真的止于看看而已。

“我既然还在这里,需要担心什么?”红浸珊平静的说道,却是看向那个少年。

青悬薜无话可说。

看人自然须着冷眼。

“你师父是谁?”红浸珊却是蓦然看着那个少年问道。

少年写下那一行字,便继续端坐画前,听到红浸珊的话语,微微低头说道:“家师灵均。”

红浸珊点点头,不再说什么。青悬薜却是蓦然一惊,看着少年问道:“你先前未画完的是沧浪?”

少年平静的点点头。

青悬薜沉默下来。

少年却是再度看向红浸珊,说道:“您可会插手?”

红浸珊平静的说道:“倘若勾芺会死在里面,我自然会插手。”

少年叹息着说道:“您这样算是不讲道理。”

红浸珊抱剑看着他,缓缓说道:“磨剑崖如果讲道理,为何还叫磨剑崖?”

磨剑愈久,则剑意愈盛,自然不会讲道理。

少年还想说什么,面色却是忽然一变,身周巫鬼之力骤然化形,汇聚于身前。红浸珊亦是轻咦了一声,有些意想不到的看向画卷之中。

一柄长刀蓦然穿破画卷,少年身周巫鬼之力瞬间被斩破,而后长刀透体而过,没入远方不见了踪影。

画卷中云雾散去,字迹消隐,勾芺平静的坐在山顶,身旁斩妖刀依旧插在原处。

只是那一刀却是真切的穿过少年身体而去。

少年有些愕然的看着画卷之中的勾芺,许久才苦笑一声,缓缓说道:“原来你也是个不讲理的人。”

画中景象纷纷碎裂,重新变回一开始那一幅未曾画完的山河模样。

勾芺与青衣女子再度出现在溪边。

勾芺扶着刀,面色苍白,嘴角淌着血丝,看向少年说道:“我打赢了吗?”

少年咳嗽着,剥开胸前衣裳,正胸有一处伤痕,却并无鲜血淌出,看着那一处有若剑伤的痕迹,少年沉默少许,说道:“自然是赢了。”

那一柄刀直接越过身体,斩在了灵魂之上。

少年收起画卷,站了起来,看着勾芺许久,说道:“原来所有人始终只会低估你,勾芺。”

勾芺没有说话,少年收起画卷沿着暮色离开。

青悬薜看着勾芺,想起了那日在京都城墙他与人间剑宗那个少年一战的画面。

他一早便知道勾芺会剑。

只是却也不敢想象,他连这一招都会。

同样是当年磨剑崖七师兄的剑招,当初知晓那一招乱红飞过秋千去足以令人惊异,而这一招却是当年七师兄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招。

人间一线。

我以我魂斩你魂。

勾芺低着头,不住的咳着血,一旁被割开的手腕依旧淌着血,顺着斩妖刀刀刃流下去。

有些些惨淡的意味。

但终究是胜利。

红浸珊抱着剑走到勾芺身边,难得神情凝重一回,看着他许久,说道:“这一招你从哪里学到的?”

勾芺倚着刀撑着身体,沉默少许,说道:“磨剑崖剑法不让外传?”

红浸珊平静的说道:“磨剑崖剑法向来天下都可学,但不是人人都能学得来。而且这一招,除却当年槐都,便从未在人间展露过,我很好奇,你是如何学到的。”

勾芺遥望了一眼秋水,缓缓说道:“秋水边学的。”

红浸珊若有所思,青悬薜怀揣着那个不瞒天下只瞒勾芺的秘密,却也无法说什么。

青衣女子抱着琵琶,面色倒是如常,从始至终她只是唤了条冥河,并没有损耗太多的冥河之力。勾芺如何会得那一招人间一线她却是没有在意。

只是想着原来勾芺真的是妖。

只是沉默,亦无法说出。

原来勾芺本就是那条黑暗的长河。

如何渡出?

青衣女子看着勾芺,抱着琵琶一言难尽。

几人在溪边看着暮色渐渐落下,红浸珊想了许久,说道:“如果给你个机会,走出这一趟泥潭,你愿不愿意?”

勾芺回头看着她,没有说话。

“随我回崖,修行剑道。”红浸珊看起来颇为认真的样子。

勾芺却是面色苍白笑了笑,说道:“你不是要看看我是如何在人间发疯的?”

红浸珊平静的说道:“一切都是不定的,既然你有这般天赋,那我自然可以改变想法。”

勾芺沉默许久,只是看着秋水那边,说道:“可能你还没明白我先前那一句话的意思。”

“哪一句?”

“宁可居无定,岂能死无乡。”

“磨剑崖虽在槐安,但是你自然可以在将来回到黄粱再死去。”红浸珊缓缓说道。

这话说的极其违悖人世常理,只是在场的人却只觉得无比寻常。他们有些本就是违悖常理的存在。

勾芺只是看着秋水那边,没有说话。

在那片即将被冥河淹没的贫瘠之地,无数妖族正在翘首以盼。

这便是他宁愿成为疯子背负无尽罪孽,也要走下去的缘由。

我或许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人。

但至少我会是一个不那么卑劣的妖。

“生死无定,我怕有一日我便会死在槐安,再无归来之日。”勾芺回头看着红浸珊,平静的说道。

红浸珊终于是沉默下来。

她并不是那些当年被驱离了故乡的妖族们,但是她知道他们在等什么,勾芺又在做什么。

沉默许久,她缓缓说道:“那且随你。”

而后沿着清溪向上走了很远一段,停在溪边看着沉沦的夜色没有说什么。

勾芺坐在溪边闭眼调息下来。

青衣女子看着青悬薜与红浸珊二人远远的坐在上游,回头看了勾芺许久,才缓缓说道:“原来我依旧不够了解你。”

勾芺身周环绕着巫鬼之力,缓慢的恢复着伤势。

“但是已经足够了。”勾芺平静的说道,中间迟疑了一下,“而且当初我便和你说过,只是你自己不信而已。”

无论是京都,还是在白河,勾芺都提及过。

青衣女子回想过往的一些对话,苦涩的摇摇头,说道:“但那如何可以令人置信。”

“你既然相信世事荒谬,那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相信的。”

“你当初说的时候,就不怕我将这件事告诉世人?”青衣女子看着勾芺缓缓说道。

“人说的话他们尚且不信,又如何相信鬼话?”勾芺平静的说道。

青衣女子听着这句话,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
尽管那并不是什么好笑的话,只是一种事实而已。

青衣女子笑着,又觉得有些悲伤。

所以沉默下来,没有再说什么。

勾芺只是调息着。

上游远处,青悬薜找了棵古树倚着坐了下来,看着一旁站在溪边沉默不语的红浸珊,想了想说道:“为什么要躲这么远?”

红浸珊看向下游处没了声息的二人,缓缓说道:“只是有些烦闷而已。”

青悬薜看着她说道:“为什么?”

“我行走人间许多年,看见了三个适合上磨剑崖的人,但是一个要当书生,一个宁愿自尽,还有一个深陷泥潭,总之便是好像我磨剑崖是什么大凶大恶之地一般。”红浸珊看着青悬薜,声音有些冷淡的说道。

青悬薜苦笑几声,先前他还以为红浸珊是为了什么,却原来只是因此而已。

“人各有志,何必强求?”青悬薜尝试安慰着说道。

“对于你们而言,可能是人各有志,但是他勾芺,却是自己宁愿深陷苦海。”红浸珊说着,回头看了一眼下游那两人,“错过了这次,他便真的无法上岸了。”

青悬薜想起那晚山崖上红浸珊说的那些话,神情有些复杂,说道:“你是尝试渡他上岸?”

红浸珊沉默少许,说道:“没有人愿意当一个刽子手。八师伯想要做什么,那是他的事情,我或许会成为帮凶,但是只是因为我在局中而已。譬如当年槐帝之事,人们依旧要责怪修行界。人可以决定自我的方向,但是你决定不了你会落在怎样的旋涡。”

青悬薜叹息着,刽子手一词,便是当晚他所说。

红浸珊继续说道:“冷眼看人,冷耳听语,修行界向来冷眼看着人间,但是从无冷漠,只是不愿以自我干涉人间之事而已。以人为牺牲好看一种结果,这的确是近于偏执的行为。我不赞成,但是也不会反对,只是看久了容易落在其中,难免心生不忍。”

青悬薜看着她说道:“这是他的选择,与你无关。更何况,他是妖,你是人,自然很难看到一块去。剑渊崖上那晚之后,我曾经想过,倘若我站在勾芺的那种角度,且不论你崖上八师兄之事,单以妖族身份而言,我在人世,亦不会活得比他好多少。只不过终究只是想想,我并不想将一生变成那样的存在。说不上是残忍可悲还是该歌以咏之。”

红浸珊看着那边那个坐在刀旁的人。

那自然是一个很难说清的存在。

“所以,伟大或是卑劣,且由他,生死也由他。我只做一个看客。”红浸珊收回目光,看着夜色落在水中,两两相见,只是茫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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